查克想要找自己

找一个地方,来彻底地直面我的伤口…
我是个不定时咕咕酱。

Episode 27_在意、再见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新历1256年,天朝帝都齐伍区的一处废弃的旧楼区。与远处高楼大厦所不同的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中,一个虚弱的蓬头垢面的老人正斜卧在肮脏的床铺上发出微弱的喘息,床前一个青年紧握老人干瘦的手掌,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不停,老人的嘴唇微张,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青年便立刻地将自己的整个人都凑了上去。

但雨似乎也希望听闻老人的只言片语,顷刻间就变得越下越大,青年恍惚中竟有一刻好像感受不到老人本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但他依旧将紧握老人手掌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划过脸颊的泪水也渐渐濡湿了覆盖老人身体的已经破旧得不能更破旧的仅能裹身的毛毯。

大约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吧,老人仅存的零星的生命痕迹也慢慢被消灭了,青年久久不能释怀,过了许久方才小心地将老人干瘦的手掌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或许还未停止跳动的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蓦然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略微有些发皱的西装。他并想不出很多的节哀,只是暂时闭上了眼掩盖自己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的眼眶,之后再睁开眼时,便没再回头,就大步走出了这间阴暗古旧的房间,仍然装作了自己很酷的模样。​

空荡的巷子外面,他的车仍旧停留在原地等待着他,手机铃声拼命地响着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却只是看似随意地戴上了蓝牙耳机后按下了上面的通话按钮。

“少爷!你在哪儿?老爷正派人到处找你呢。”电话一接通,耳机里便马上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而这声音,却是陪伴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

“李叔,我说过了,是你的话,叫我小良就行了。再说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青年的话语带着笑意,但也隐含着旁人所无法触及的苦涩。

“哦,对了,你跟我提了好几次了...不想再跟那家有什么瓜葛...但老爷他,毕竟是你的生父啊,李叔我还是于心不忍嘛...”​

“李叔,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还有点事要忙。”青年此刻的态度异常坚决了起来。

“小良,对不起,李叔不提这事了。是夫人的事,夫人的事好像有了点进展...”​

“夫人...有我妈妈的消息了?!”听到这里,青年的音调一下子忽然高了八度。

“据消息说是夫人仍然留在市中,地址我待会儿给你短信过去吧。”李叔此时的语气在青年听来更多的像是惋惜和责备,但他显然是心意已决。

“那就麻烦你了,李叔。我还有点别的事,先挂了。”青年带着略微的兴奋挂下电话,迅速地启动了自己的汽车,然后继续拨通了另一个人的号码,“我马上就赶回去,很快,稍微等我一下。”很明显的是,电话那头的是一个对他绝对信任的对象,并没有纠缠很久就任他先挂掉了电话。他猛踩下油门,在狭窄的街道上飞驰,闪转腾挪间已来到了一条更宽阔的大路,但他却意外地减缓了之前提得飞快的车速,开得平缓得有点缓慢,像是在想着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父母...他的父母...会是那个扔给他钱然后把他丢在国外寄宿学校不闻不问的人吗...青年记不清父母的模样,只记得自己八岁那年他们把自己送上飞机的样子;那时的他大概只是拼命地哭,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抱住沉默的母亲细瘦的手臂,忍受着父亲冷漠而决绝的目光。时至今日,他仍然偶尔会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擦去额头上满渗的黏汗。

养尊处优和他并不搭边,痛苦和伤口倒是从小一直笼罩着他;直到他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一般刺破了他大概本已看似无从拯救的生命,让他重新燃起了与世界斗争下去的希望。

一个突如其来的短信铃声将他拉回了现实。青年心想,多半是李叔发来地址给他了吧,便没有立刻点开短信查看,而是继续专注于眼前略显空荡的雨后的马路,车轮飞驰而过,便溅起了一路水花。很快,他的车拐进了一处破旧的厂房区,在一个仅剩骨架的台阶旁停了下来,他这才拿起手机确认起刚才收到的信息来。

『宇良,研究所临时有事,我必须要赶过去,不好意思要先走一步。你要的资料和方案我已经存在机密文件夹里了,你到了之后记得确认一下,有什么问题短信给我。』

青年看着短信,仍然没有迈开脚步,嘴角惯例的笑意里透露着一丝很明显的失落,“你先走了...你也还是先离开了...”想着,还是一点点迈步走上了叮铃咣啷作响的上了锈的旧台阶。“也许,我只是太看重你对我的感觉了...”​

他伸手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仓库房紧锁的大门,扭开门边灯的开关,桌上的茶和咖啡依旧冒着热气,杯子的把手上大约依然留存着某个少女触碰过的温柔的痕迹,青年伸过手去轻轻触碰,那原本坚硬的杯身像是忽然变作了少女柔软细腻的肌肤,一时间让他难辨真假,一瞬是沉溺于此,于这个醉人的温柔乡。

眼前的电脑桌面闪着透亮的光线,他却并不着急,缓步走到近前坐下,鼠标和键盘上也许也一样还保留着那人手指的余温。如果是你说的,我想我这仇恨,大概也不是绝对不能放弃,青年若有所思,却悄悄潸然泪下。​

市郊,某高档超七星酒店顶层大宴会厅。

“中杉教授真的来不了了吗?”

“助教授会代替教授作总结陈词。演讲水平你们自不必有什么担心。”

“助教授?是之前那场宣讲会的姓林的研究员吗?”一个面相精明的学者模样的人向另一个大概是研究团队成员的人打听着要替代做陈词的助教授的底细。

​“对,就是她。她是中杉教授的直系亲传弟子,我们研究所的好多项目都是由她实际接手的,所以熟悉性和专业性你们不用担心。她是专业的。”说话的人的表情多多少少仍旧透露着些许对提及之人的骄傲之情。

“专业方面你们的安排我们自然不会担心,只是40分钟真的有把握可以赶得到吗,这可是个重要的发布会,安排是不容有半点差池的。”

“既然她答应了40分钟,那我们也是只要相信她便是了。”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两人也不再讨论什么了,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己手表上的指针,静静地等候着时间缓慢流逝,希冀着约定一定要到来。

天上的雨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少女不由得要加快自己踩踏板的速度。呼啸的风刮过她的耳际,周围的风景也如快进的影片一般飞速而过,汗水止不住地自后背渗出浸透衣襟,与冰冷的雨水交融,侵肌的凉意将她浑身的火烫整个包绕。

手机突然进了电话。她不太情愿地按下了耳机线上的接听键。​

​“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别急!”少女的骑速依旧飞快,语速也随之变得十分的急躁,就像是一次性吃了十颗加速丹。

电话那头的人却是与此时她的态度和语气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意外地犹豫了起来,“小白,是我啊,齐明。你是在忙吗?很忙的话我就待会儿再给你打过来吧,或者你有空了再打回来也行。”

“齐明?哦,齐明,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急着赶去救场,如果事情不太重要的话,我等会议结束之后再给你回电话,你说这样行吗?我现在在骑车,先挂了啊!”

她并没有等电话那头的回答,就直接挂下了电话,耳机也因为她过于猛烈的动作被扯掉了一边,但她并没有把电话内容太记在心上,毕竟此刻她心中所想着的,已经全是她接下来要宣讲的那个项目的内容了。

“也许我早就应该向你坦白了,不该等到我已经爱上你的时候;又或许我自己认为重要的真相,在你看来大概也只是废纸一张。”齐明撂下电话,靠在转椅的靠背上,大概是爱,但又兴许只是更多的惋惜与后悔,让他仍然将话筒紧紧捏在手中。

齐明?他会有什么事呢?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不管了,先把救场的事搞定了再说吧。少女稍微被之前的电话扰乱了些许思绪,但好在她的自行车已经飞快地驶进了酒店大门的视觉范围之中。停妥车后,她的急迫便立刻传给了她那令人艳羡的修长的双腿,飞奔着往顶层宴会厅赶去,其间她的视线似乎擦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急切的心情让她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继续往路途的过程中注入更多能量。

虽然奔跑和赶路让她精疲力尽,但赶场的发布会她依然是超规格地完成了;几个学界的大佬亦对少女的宣讲赞不绝口,大赞她是中杉教授之后生物义体化的后起之秀,但她却并没有去赴发布会后晚宴的约,一结束就拉着自己在研究所一个相熟的同事跑进一间客房躲清静去了。

一进到房间,少女便马上瘫坐下来。“既白,今天多亏了有你,要不然不仅我们,研究所都死定了啊。”说话的,是被她拉进房间的和她一样同为研究员的她的大学同班同学。

“别抬举我,我跟你一样,也只是老师手下的一个助理罢了。”少女说着话的时候,对着同学做了个讨饶的表情。

“你可真别谦虚,现在研究所除了你还真没有另一个人能代替教授帮项目取得这么多的认可了。所以小白啊,你的谦虚还真可以收起来了。”同学一下坐在了少女的身边,继续着她听似赞赏的调侃。

少女却像是在演讲上用尽了全部气力似的,不愿再搭理同学若有若无的赞许,在自己的思维中沉入了自己的所有劳累,自然,在旁人看来,她的状态更接近于神游。不过,似乎这同学也习惯了偶尔神游的少女,见她不愿说话,也就不再去打扰她,自己坐了一会儿就跑去浴室里洗澡了。

时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就悄悄流逝,同学放在电视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还在卫生间里的同学朝外面喊了一句,“小白,电话帮我接一下呗。”少女听闻,这才拿起仍然在响的手机,接起了这个来电显示为“梁总”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小王啊,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同学的大名叫做王晓语,身份上也是研究所的一个组长研究员。

“晓语现在在洗澡,有什么事您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转达给她。”

“你是?”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警觉。

“我是她的同事,中研所研四室组长研究员林既白。”少女说自我介绍的时候每次都让人感觉极其官方,反而听上去有些可笑了。

“原来是方才演讲的那位林小姐,那直接和你讲也没事。下周呢,我们国科院有个交流会,本来是打算邀请中杉教授过去的,今天一看,请你去似乎更为妥当。”听着电话那头人的叙述,少女在一瞬理清了关系,为自己脑海里的之前的想法画了个大大的叉。

“您是,国科院的总工程师?”少女对着话筒小心地问着对面的人。都怪晓语,她心想,没事备注写什么“梁总”,害她还以为是哪个公司的老板,刚刚还一直想着各种理由想要挂掉这个电话。

"很荣幸认识你,林既白小姐。在下便是国科院生研部总工程师梁为等。”

"梁总客气了。要说荣幸的话,也该是我受宠若惊了。"少女的语气似乎愈发的保守和拘谨了。

"那林小姐算是应允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少女的回应,听来的语气也似乎同样变得拘谨了起来。

”外聘的事情我是不能擅自作主的。不如等我回去与老师讨论之后再给您答复,您看这样可以吗?如果确定了到底由谁前往,我直接给你联系吧。“少女的言语愈发接近一个标准的发言人。

”那这样也好。那你商量好后直接打我办公室电话吧,07X-32XXXX79,说找梁主任就行了。“电话那头的梁为等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少女手边的听筒里只剩下了电话挂断后的忙音。

她丢下手机,好像如释重负;恰在此时,洗完澡的晓语也从浴室里推门而出,”是有什么事吗,小白?“

”没什么,是找我的电话。“少女并没有详说电话内容的细节,只是将目的转到了自己身上之后敷衍了事,晓语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少女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不过你不去晚宴的话不如我们去外面找点好吃的吧,毕竟像我们这种小"助手"外食的机会可不多。“晓语于是开始怂恿少女去哪去哪饱餐一顿。

少女却是无心饮食了,"不好意思,我还要回一趟所里,下次吧。“说罢就起身要离开。晓语忙起声阻拦,”喂,你饭也不吃了吗,什么事这么急啊!“”下次吧...“​少女留下这么三个字之后就快步离开了晓语的视线范围。

离开酒店之后,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研究所,而是推着自行车往酒店不远处的那条已经铺满夜色的长堤走了过去;她并不常来这个地方,此刻却特别想要在这个已然隐身于漆黑的地方继续变得更加隐匿,即使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已经是光芒四射,亮意夺目。

她的电话打破了她身边附着的沉默。”喂,宇良,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那个企划案有什么问题吗?“伸手抹开自己眼角垂下的泪,她的语气仍旧在故作镇定。​

“既白,你现在有空了吗,我们可以见一面吗?”在她听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异常沉稳和诚恳,让她并不忍心做出拒绝的举动;她一时忘记了之前答应齐明的回应,回答得异常迅速,“当然。你说要在哪里见好呢?”她一贯的沉稳倒像是突然乱了阵脚。

​“就约在我们经常谈事的那家咖啡厅怎么样,我会一直等的。你不用急着过来。”

“好,那我马上过去。”少女本身慌乱了的心情因为电话那头的沉稳而被渐渐地平复了。

听少女挂了电话,慕宇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端起手边的咖啡却只是微微地呡了一口便转头看向落地窗外渲染了灯光的夜色。其实,他一样也是在故作镇定,之前手心渗出的汗已然沾湿了手机银白色的金属后盖,此刻仍然隐约能看到隐隐汗渍留在后盖上的痕迹。​

这个带着丝丝凉意的漆黑夜晚,少女推着车疾步离开长堤,放下自己满心的疑虑骑上自行车,脑子里依旧飞速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梁为等发自国科院的邀请,袭来的风刚好扬起她的发丝,但也无法打乱她的思考,只能打扰她的思绪。

梁为等和学界大佬们的晚宴等不来这个看似痴迷于研究的后起之秀,王晓语短暂放松的房间也留不住这个貌似心在天涯的浪客,她觉得慕宇良和王晓语都是自己点头而交的朋友,她无法置朋友于危难,就算她自己置身于危难,也决不会掷朋友于无人相助之境,即使到最后,就连她也要付出牺牲一切的代价她也是在所不惜的。

朋友,孤独,只是一种存在形式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多了都是疲惫,皆会背叛。她想着,抬头看了一眼遥遥天上的残月,又不自主地加了几分脚下的力道。

她是从来不屑于那些权力和权威的,却又极忌惮于这些高塔之上的人们,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识过这些权力所震慑下的威力和阴谋,甚至从她小的时候开始这些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了。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选大学专业的时候,"既白,关于专业的问题...“外公一向强势,就连向她征求意见的时候都让她觉得是无法反驳的。

”外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没有什么意见。“她以往的退让态度因为如此总是被误以为是自傲而渐渐地与人群间有了一些疏离。

”还是选W大吧,爷爷对你也好有个照应。“她听闻只是略略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思绪却因为自己略微发热的额头而飘回了一段只是让她感到惊讶的时间。

那年她才刚刚来到外公林廷勉的家,那是一个她一起床就感觉昏昏沉沉的早晨,外公连续几天加班所以并不在家,家里打扫的阿姨帮她量了体温,又喂虚弱的她吃下了热粥和退烧药见她稍稍有些好转便离开了,可没成想她的高烧不仅没有退下去,反而愈发的严重了,是瘦小的她越发地虚弱起来,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喉咙里发出的极轻微的呻吟被此刻变得大得吓人的房间给吞没,身边的光亮亦渐渐地远离了她已经无力了的细弱的手臂。​

”小白!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毫不知情的林廷勉依然满脸欣喜地进门,却并没有等到以往立刻跑到自己身边的小孙女的拥抱,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小白?没什么事吧,爷爷回来了快出来吧。“

”...爷爷,我没事,我在房间...“​​但是当时她轻微的虚弱声音可一点也不像是没事,林廷勉马上几步并来冲进了她的小房间,这才看到了仍然昏沉的小小的林既白。

”这么烫!你就这么躺了一天...“​林廷勉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和责备,但依旧冷静地替自己的小孙女仔细检查着身体,”...怎么会烧了这么久...别是脑炎之类的才好...“想着,一面掏出自己的手机给相熟的值班医生拨去电话。

大概是凌晨还是半夜,依然高烧的少女方才被带进了医院的急诊病房,她也许只是在那次才见过了这么多医院的院内领导,没有什么查出来也是被簇拥着去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被一群形似负责人的家伙一直守到了她慢慢退下烧来的时候。

​”也许,我也该用一些独断的权谋...“少女骑得慢了些,一边又轻声地自语着,汗水已然被狂吹的风给吹到了冰冷的夜色之中。

评论(1)